他乡奇遇记。
上
冬夜的纽约,布鲁克林,空气里的寒意正在凝结,平日里行人密集的街道此时也略显冷清。
要知道,这片是当地名声不小的地下酒吧聚集区,能让那群聒噪的醉汉、无聊的白领和表演欲旺盛的才艺人纷纷从他们的解压乐园离开的唯一动因,只能是耶稣的生日。
到处都是圣诞的气氛,橱窗里摆着的,音响里放着的,还有那句随时可以得到的问候,Eduardo觉得自己今晚做梦都很有可能会梦到雪橇和麋鹿。
但是他并没有被这份快乐感染。
当他走上这条长街,周围的一切跟他是那样地格格不入,Eduardo感受着从来没有在圣保罗感受过的寒冷,心底的那股酸楚在扩大。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举国上下的经济危机让巴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实体工业遭到重创,连续两年的政府调控并没有换来起色,整个国家都有些萎靡难行,Saverin家的家族企业也逃不过这一场浩劫,全靠Eduardo父兄的努力维系才不至于破产倒闭,但亏损却是每年都在增大,而且还肉眼可见地望不到头。
所有的年轻人都在另谋出路,对面一湾之隔的美利坚自然是最好的选择,Eduardo还没有上大学,Roberto和长子Alex商量了一下,准备把他送去纽约的布鲁克林学院——Eduardo十八年前正好出生在布鲁克林,他的教母Mariana也生活在那里,可以给予Eduardo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顾,如果之后他想留下,有熟人的帮助也会容易很多。
他们为Eduardo安排好了一切,唯独没有考虑过他的意见,直到被送上船的前一分钟,Eduardo红着眼眶在母亲耳畔低语自己有多舍不得,却也为时已晚,他还是离开了这片故土,失去了家人羽翼的庇护,跌跌撞撞地驶向未知的远处。
要从布鲁克林学院回到Mariana的房子,刚好需要穿过这条街,Eduardo没有选择住校,所以这成了他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
今天是周末,学校没课的时候Eduardo会在外面兼兼职。尽管不太景气,几代Saverin积攒起的殷实家底也足以让他在这边过上不错的生活,但Eduardo并不想坐享其成,他从小就懂事惯了,性格好却也固执,还非常有主见,决定了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Eduardo找了两份工作,白天在小投行做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文职,虽说跟他的专业相关,但撑死只能说是沾边,另外一个就是晚上在夜校当英语老师,学生是固定的几个巴西籍,他们的经历和Eduardo相似,却不像他有良好的二语基础。
相比之下,Eduardo更喜欢第二份工作。他和周围的同学其实并不算很熟,跟同国籍的人相处反倒能令他不自觉地放松,讨论巴西甘蔗酒永远比看财报和细目表来得有趣。
这位过分年轻的小老师并没有因为圣诞夜的缘故就草草收课,他按照平时的节奏耐心地讲完了两个模块的内容,还和学生们练了一会儿口语,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后才放了大家回去。
走在一夜之间就变得人迹罕至的大街上,Eduardo内心存续的低落感被放大了无数倍,对亲人和家乡的思念宛如这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它们细细密密地占满了Eduardo的身体和灵魂,无论如何也驱赶不出去,只有乌巴图巴的阳光沙滩才能让他痊愈。
想家的毛病虽说不足以致命,却又十分难捱,仅仅来到这个国家一个月,Eduardo就难受得快要打退堂鼓了。
刮在脸上的风愈发刺骨,Eduardo敛了敛情绪,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低着头径直朝前头行进,打算赶在气温再一次下降前回到教母的家里,有热烘烘的暖气和蛋奶酒,夜晚将不会那么难度过。
插曲就发生在下一秒。
“你好,先生。”
有谁拍了他的右肩,Eduardo向右后方转头,但并没有看到人。
他下意识地又往左边看,还是没有人。
Eduardo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准备忽视掉这个诡异的恶作剧,结果一转身就和一个陌生男人撞到了一起。
几秒的头晕目眩过去之后,Eduardo定了定神,揉揉发红的鼻头,正准备斥责这个不看路的家伙,抬眼便映进了一片微波粼粼的蓝海。
看着男人眼熟的深灰外套和手中标志性的扑克牌,堵在喉咙口的怒气终究还是没有被释放出来。
因为Eduardo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J. Daniel Atlas,这条街上最负盛名的发条酒吧的常驻表演者,说白了就是个会点障眼法的魔术师,因为相貌英俊气质独特而广受周边顾客的青睐,特别是女性,全年龄段的姐姐妹妹没有谁会不喜欢幽默风趣痞中带颓的流浪艺术家,不得不说他把自己包装得很成功。
但Eduardo知道,这个人设其实真假参半。他当然没混过这些鱼龙混杂的地下酒吧,消息都是来自于自己带的那几个学生,不过听得多了Eduardo也就对这位小有名气的魔术师有了印象。
他第一次看清Daniel的脸,也是在这条街上。
那是个规模不小的街头表演,里里外外围了不少的人,风头正盛的魔术师Daniel穿着崭新的行头站在正中央,他稍长的黑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胡渣修饰了尖锐的下颌,让他整个轮廓看上去没那么凌厉,湛蓝的双眼里透着目空一切的自信,他志得意满地在观众中巡视,好死不死地就挑中了刚从夜校下班脚步匆匆的Eduardo。
他半是强硬半是友好地让Eduardo成为了他的搭档,一心只想着回教母家的小老师磨不过大魔术师的邀请,又不敢辜负众人热切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从对方手上那堆排叠整齐的卡牌中抽出一张,等Daniel又口若悬河地演讲完一通,将牌底揭秘到对面的大幅广告牌上后,Eduardo才兴致缺缺地把自己手里的那张翻开。
才看到牌面的一角,Eduardo就微不可查地愣怔了一下。
其他人正面露期待收气屏息地望着他。
是方片九,而不是方片七。
脑子里电光火石了一两秒钟后,Eduardo轻展笑颜对Daniel鼓起了掌,水灵灵的斑比眼里毫不吝啬地盛满了惊奇与赞叹,嘴上还很配合地重复着褒奖的形容词。
没有人会怀疑这样一个未成年模样的学生崽,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牌底是不是真的方片七,那群人只顾着狂欢,互相撞击手里的啤酒杯,再把里面的液体撒得到处都是。
Eduardo没再多留,他悄悄把那张方片九夹到了课本里,默不作声地回了家。
第二次见面是一天后,同样的地点,和前一天的区别是没有围观的人群,只有叼着烟倚在电线杆上的魔术师,Eduardo还是同样目不斜视地忽略了这么一个雕塑似的路障,还没等绕开这尊大佛便被对方拖进了两栋建筑之间的小巷。
“!!!”
Eduardo吓得当场就要尖叫,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小时候有过被绑架的经历,即便他都已经满了十八岁,这也还是他大部分噩梦的素材来源。
唤起他恐惧的还有捂在他嘴上的这只手,温热,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和淡淡的酒气,和当年的绑匪如出一辙。
像是感受到了手底下人的僵硬,对方松开了对他的禁锢,Eduardo这才看清了不速之客的面容。
正是那位不可一世的魔术师。
还没等Eduardo发火,他倒先倒打了一耙。
“谁让你那么做的。”
语气极其冷淡,话里话外满是鄙夷不屑,眉头微微敛着,平时眼中那份若有若无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Eduardo只能从他放大的瞳孔里感到锋利的霜寒。
“什么……”
不知怎么的,Eduardo的气势不自觉地就矮到了一截,就像被当场抓获的罪犯,心虚得都不敢跟人对视。
一张扑克牌摔到了自己眼前,Eduardo来不及躲,但他看清了牌面。
是那张出错的方片七。
Eduardo张了张嘴,然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他说什么呢???
他现在一点都不恼,因为他觉得这个男人非常莫名其妙。
虽然Eduardo不认为昨天做的事有多么多么好,相反他转头就把它给忘了,要不是被Daniel堵在这里强行复盘,他应该一周内都不会记起这件事。
可是,对方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的确是很岂有此理。
年纪轻轻的小少爷完全不懂隐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脑袋里想的什么都完完整整地写在了脸上,Daniel看着反而更生气了。
自以为是的小兔崽子,打乱了他反转再反转的设计,还觉得自己居功至伟。
究竟是谁告诉他学生是最不会撒谎的。
Daniel稍稍平复了心情,还是决定不告诉这个捣蛋鬼到底错在哪里,只沉声警告了他几句。
“以后不准再作弊。”
闻言,Eduardo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正是他的口头禅,对象是自己的那群学生,可不管说多少次他们总是屡教不改。
说完魔术师先生就愠怒着离开了,留下Eduardo懵头懵脑地在原地愣了小半晌。
回过神后,Eduardo一路边跺脚边走了回去。
见识过Daniel的这一面,他自然不信那些追捧者嘴里对方光鲜得体的形象,心里自动把这个男人踩到了地心。
无非就是个业务能力堪忧靠脸和人设吃饭的卖艺的罢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Eduardo在街上遇到他都绕道走。
谁知道他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冒出来找自己麻烦。
依然是不等自己发问,对方抢先一步开了口。
“小东西,帮我个忙。”
Eduardo又在男人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轻佻,和那次随机抽中自己时一样。
只不过不知道这次又是要他做什么。
TBC
【其他】
北鼻们情人节快乐!!